水晶搖滾客同學會

黃克林「倒退嚕」分析（上）

何穎怡

師公‧梭舞‧倒退嚕：解剖第一首土台灣迪斯可舞曲（上）原刊於1991年9月9日自立早報副刊

1990-1991年間，我還在聯合晚報上班，空閒時間幫水晶唱片做田野採集《來自臺灣底層的聲音壹》，採音的對象包括黃克林的〈倒退嚕〉。如果我的記憶沒錯，我去了他的住家兼電台錄音間，向他仔細討教了〈倒退嚕〉的曲式組合，他跟搭檔洪玉琴在錄音間，依照我的「懇求」，以平日做節目的「答嘴鼓」型態錄了一段有關〈倒退嚕〉的介紹，我跟錄音師再將當天的「口白」搭配他們唱片，進錄音室串接成一首特屬於水晶版的〈倒退嚕〉。這個〈倒退嚕〉用的是最早的八分鐘緩速版，而非一般人較為熟悉、在舞廳與電視上大放光芒的舞曲版。

當時我的野心很大，想搞清楚賣藥廣播節目與此類歌曲的共生關係，所以黃克林也介紹我認識一些賣藥節目的主持人，一一討教。為了觀察〈倒退嚕〉在舞廳裡的轟動，我大約前後去了地下舞廳幾次，和舞客討教翅仔舞與梭舞，以及跳場邊的意義。

後來就寫出了下面這篇文章。因為篇幅很長，部分段落又必須加註現今的觀點。所以要分兩天刊出。凡現今加註者，都會在文內加@符號。

一首結合台灣傳統民謠「走路調」、「江湖調」、「師公調」與適合地下舞廳跳八步梭舞節奏的舞曲〈倒退嚕〉，正以剽悍的次級文化商品姿態席捲地下舞廳、酒家。它的詞曲創作者與歌者是民營賣藥電台節目主持人黃克林。

‧《天天開心》電視節目裡，阿匹婆與黃克林在〈倒退嚕〉的歡樂節拍中，扭動著梭舞的舞步。滿臉皺紋的阿匹婆，與做「青春鼓王」林沖般過時打扮的黃克林，形成一幅詭異的畫面。

‧汐止，一輛五金叫賣車穿梭街頭，擴音機裡，震天價響地放送著〈倒退嚕〉。活潑的旋律吸引了太太們推窗一探究竟。

‧七月底，桃園縣紫巖寺廟口，雷射乾冰的豪華舞台上，大樂隊、三點式熱舞女郎、阿匹婆、黃克林與不可思議的──一個乩童，二、三十個人擠在一個舞台上。乩童瘋狂以刀擊背、阿匹婆揮舞著手絹、熱舞女郎奮力踢著光溜溜的大腿，黃克林頭綁師公帶、身穿低胸與緊身喇叭褲，一手拿麥克風、一手持香，在紛亂的符號語言中，他們齊跳梭舞，台下兩萬名觀眾興奮的扭動身體。

‧地下舞廳裡，中年太太蹬著三吋高跟鞋、身穿圓篷短裙，在〈倒退嚕〉樂曲中，和男伴跳場邊，手搭著手，搖擺著可能是蛻變自車鼓的扭臀姿勢。這種俗稱「跳場邊」的翅仔舞與梭舞，被認為是台灣獨創的非正統社交舞，廣受中年男女歡迎，以往多以探戈、恰恰為主奏的台語流行歌曲結合。〈倒退嚕〉的出現，使得這些中年舞客終於有機會在傳統台灣調與土產舞曲節奏中歡舞，雖然創作者黃克林與聞拍起舞者並未發現〈倒退嚕〉是第一首土台灣迪斯可舞曲。

＠「天天開心」當時是黃克林與阿匹婆在電視上的帶狀節目。

＠黃克林基本上是個企業家，當年的頭銜數也不數完，除了全省三十幾家電台連播的「克林俱樂部」外，自己有製藥廠、美麗華文化公司（就是唱片公司），桃園紫巖寺，他與阿匹婆都是董事。

來，先聽水晶特製版的〈倒退嚕〉。

http://youtu.be/KCmnoPJZzkk

〈倒退嚕〉原本是長達八分鐘的台灣民俗集錦，開場是古早舞市叫賣的「江湖調」，而後轉入「走路調」，再轉到以牽亡為主、嵌入「十殿閻君」部分旋律的「師公調」，全曲伴奏以吉他與月琴為主，歌詞以師公牽亡為主題，做順口溜的瞎掰，從祭品內容、形狀，掰到天上神兵神將，再掰到麻將，一路把亡魂牽過奈何橋，充分反映出民間喪裡「熱鬧送終」的事實。

這樣一首以民俗歌謠為主體的歌曲，由於黃克林將它改編得節奏緊湊活潑，加上調子雖古老，卻和多數人成長經驗緊密結合，推出後，意外地大受歡迎。

黃克林緊接著又推出了〈倒退嚕〉舞曲版，在地下舞廳流行多年的梭舞節奏，終於夾著民俗歌謠的親和力，以次級文化商品型態，攻陷了正統市場。〈倒退嚕〉前後兩個版本，在直銷與夜市唱片行兩種有限管道下，一共賣出二十多萬張，估計盜版白牌銷售數量至少一倍以上。國語市場中，近幾個月只有劉德華、杜德偉、林憶蓮等新興大牌有這個銷售數字。

＠這首曲子為什麼叫〈倒退嚕〉，熟悉民間俚俗的人一聽就知道它跟「牽亡」關係密切，但是黃克林大概不方便承認它是牽亡，對媒體都是這樣說的「當時有一首林強的《向前行》很紅，我就決定來做首〈倒退嚕〉。」

牽亡陣，又名牽亡歌仔、牽尪姨、牽亡魂、亡魂陣、倒退嚕、捐三姑。倒退來自牽亡陣裡面的倒退角色，她是跟在亡靈身邊的靈媒，負責沿路打發小鬼。她面對法師，倒退而歌、而演、而舞，因此才叫「倒退」。古時，「倒退」是男扮女裝，後來才有女子扮演，祭典時，她必須手持「黃金古仔紙」，代表向小鬼買路。

黃克林後來在紫巖寺的表演，自己做師公打扮，眾人用「顛轎」的方式把他送上舞台，舞台上還有搖來搖去的阿匹婆，以及不時以劍擊背的乩童，符號雖紛亂，倒也看得出以牽亡為體。

來聽縮短後的舞曲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