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09-17

    台灣有聲資料庫(7)

程氏牽亡陣的故事   (暨全場牽亡錄音上傳)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文:古秀如(原刊於「台灣的聲音」1994年第1卷第1期)

文字轉檔校正:黃威凱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三重程氏家族牽亡歌陣。攝影范揚坤

今年已五十好幾的程太太,是家中第八個孩子。當年,她一出生,重男輕女的老爹就給她取了個名字叫「林(冗鳥)」,「(冗鳥)」在台語唸起來是「丟掉不要」的意思。這個當初不喜歡她的老爹,大概怎麼也想不到五十幾年前在台南哇哇落地的女娃兒,如今竟帶著一團家族子弟兵,在台北的牽亡陣頭唱出了「牽亡歌后」的一片天。

林(冗鳥)會唱牽亡,其實跟那個年代的貧困與嫁了個會彈乞食琴(月琴)的老公程春成有關。

林(冗鳥)說,二十幾歲了,相了十來次親,什麼行船的、做餅的、做豆腐的,她都相過了,惹得父親厭煩不堪地說:「隨在你啦」,最後是小她兩歲的程春成向那未來的公公借了三萬塊才把她娶回家,落定下來。

林(冗鳥)記得很清楚,三十年前的程仔家是土角厝,而且還有許多洞,那時候公公賣油湯,婆婆種菜兼賣菜,兩夫婦除了幫忙照顧幾分菜園外,打盡各種零工,包括唱牽亡。

三重程氏家族牽亡歌陣。左:女領唱林(冗鳥)中法師程勝欽 右樂師程春程。攝影范揚坤

程春成從十幾歲起就會彈乞食琴,那是他樂天個性中自娛娛人的小消遣,沒想到被朋友相中找去新組的牽亡陣幫忙,月琴搖身一變成為吃飯的傢伙,而老婆林(冗鳥)則頂了小旦的缺,兩夫婦在打零工的狀態下,一頭栽進這個伴他們走過悠悠二十幾載的牽亡這一行。

初學那一年,林(冗鳥)已經三十一歲了,比起那些十來歲就開始跳牽亡的少女,可真是個老學生了。可是林(冗鳥)是個意志力很強的女性,她說:「不學便罷,要學就得好好學」。平常白天程仔在園裡忙,她背著小孩在田邊稀釋農藥,口裡就喃喃唸唱前晚師傅教授的唱詞,三不五時還前前後後複習一下「腳步手路」,遠處的熟人看了總要問程仔:「恁某倒底在做啥?為什麼背著小孩在大路邊搖來搖去?」。

不僅林(冗鳥)要在田邊搖來搖去給人看,程春成也有過男扮女裝的牽亡生涯。程春成回憶說,從前跳牽亡的男生比較多,他就曾扮過「尪姨」,手拿三根香,戴壽字帶,嘴唇塗得黑黑的,臉上畫兩個紅圈倒退來嚕過去。程春成笑說,以前他可是「文武全才」啦。


民國五十幾年的台南,不知什麼原因,牽亡陣多得不得了,喪葬儀式中雖然總少不牽亡,每一次的工錢卻只有五、六十元之譜,辛苦了一夜,隔天 還要跟著喪家上山頭,每個人只分到十來元,實在太不划算了。程仔和林(冗鳥)開始探聽其他地方的行情,最後決定往北發展,成為北上的第三團牽亡陣。

那時候的台北,喪葬儀式中請牽亡陣頭的風氣並不普遍,許多人家都不了解牽亡是做什麼的。林(冗鳥)說:「你們不知道那時候出來打天下有多艱苦, 自動做給喪家看,還隨便人家給多少!」

開頭的幾年,程仔夫婦並沒有貿然遷居台北,他們一個月北上三次,其他時間仍留在台南做田,但很顯然的,牽亡在台北因「物稀為貴」而有較好 的價錢,做一場最少一百三十元的工資,北上一次若事先約好兩三場,扣除車資什麼的,其實還是強過做農。於是牽亡陣往北發展的風氣越來越盛。

老程夫婦的老搭檔黃阿月,現任台南日月團的紅頭法師,也是在這一波北上的風潮中來到台北的。她生趣地形容說:「阮是老蔣仔死彼暝來台北的,赫!車外風颱雨是落得多大,車內全車攏牽亡的,大家跟著哭,啊嘛不知塊哭啥?」

黃阿月記憶中的瑣事或許正是一頁牽亡的發展史。六十四年北上、六十五年結婚、六十六年生大兒子、六十七年生小女兒、六十八年買厝、六十九 年買車……生活漸漸快活起來,因為民國六十六年、六十七年正是台北牽亡陣最旺的年代,做場的價碼在短短數年內由一場幾百元躍升至幾千元,從租 房子到有自己的家,林(冗鳥)說:「那時候好歹陣三十六陣,會甲𣍐摻做伙啦!」

這種內行、外行一起競爭的情形,在牽亡越來越受到認同,投入者日多後越來越明顯。在老程夫婦與黃阿月他們看來,許多年輕人「腳步手路」都 不照步來、唱唸還不完整就出師了,還不都是看這一行不難賺,可是就把「品質」弄差了。

三重程氏家族牽亡陣的前場表演。攝影范揚坤

的確,我們今日所見的牽亡,和程春成他們這些老師傅比起來,不論唱做,簡直只能稱之為「走樣」。但是,老師傅如不跟著「走樣」,被淘汰的,反而是「堅持原味」的老前輩,而不是程春成口中說的「三天出師」的年輕人。

這些「走樣」的變化從前場的服裝和動作開始,接下來才是曲調的改變。民國六十年代後期,台灣經濟開始起飛,前場的「老婆」、「尪姨」、「秀娘」的裝扮顯得老氣了,醜得跟不上時代,原本依據人物特性發展出來的古裝扮相,改成一致的裙飄飄的現代荷葉裝,這麼一改,連帶把人物特性也抹掉了。而原本歌舞一體的小戲舞蹈動作,經不起時代競爭的考驗,被與儀式意涵毫不相干的弄鐃特技取代了。

林(冗鳥)看這些改變備覺無奈,她說,大家生活好過了,年輕人學藝不老實,不當一回事,加上牽亡做喪不做喜,許多家長是迫不得已才讓子女學牽亡。在這種情況下,有哪個年輕人願意像老師傅一樣好好學唸唱學身段?

雖然如此,程春成夫婦在這些年也算傳承有,兒子程勝欽十三歲就開始學牽亡,如今是全台北最年輕的紅頭法師,由於有乩童的基礎,主持起牽亡儀式,腳步顯得特別好看,牛角吹奏也有「九連環」不斷的功力,漸漸取代父親,成為牽亡的法師要角,而程春成則退居後場做琴師,以即興色彩濃厚的月琴聞名,也有幾個自己創作的獨門唱段。


除了兒子已是撐得起來的紅頭法師,程氏夫婦的媳婦阿真、女兒阿美都是前場的歌舞女子,弄鐃特技功夫和歌舞一樣好。

程春成夫婦做牽亡,講究唱唸的真材實料,但是也不能不隨俗往特技方面「爭奇鬥豔」。與她們常年搭檔的黃阿月這些年來參考車鼓、布馬的肢體,再自創「鑽狗穴」、「鱔魚翻」、「不倒翁」、「九龍陣」等花步,也訓練出可以與人一爭長短的前場特技女子,打扮得花枝招展,在疊成兩層的板凳上倒翻咬錢,成為每次表演不可或缺的額外打賞收入。

這幾年逐漸轉往紅頭法師發展的黃阿月,女兒、兒子都不要接棒,雖然他們小時候也都做過前場的表演工作,但是長大了,似乎和母親的職業也就 越行越遠,正在讀高中的女兒勤菊眼下很迷郭富城,對居然有唱片公司要來為媽媽錄牽亡歌感到百思不得其解。

迎生送死,牽亡陣的存在與蛻變自有來自民間底層的最基本需求。或許有一天,它會一直蛻變到如電子花車般,徒有俗豔的裝飾功能,到那時,程春成、林(冗鳥)、黃阿月這一輩人所留下來的珍貴錄音,還可以讓這塊土地上的人曉得原來牽亡曾是歌舞一體、曾是唱腔繁複、曾是詞意典雅、曾是滿載孝 子賢孫祈盼先人平安往渡西方的哀思。

套一句黃阿月的話說,人在世上要知生也要知死。牽亡不但要安慰亡靈,還要讓生的人知道死後境界,知道先人平安無事到西方。


牽亡詳細文字請見 三重程氏家族牽亡歌陣CD印刷品(壹)  (貳)

進階閱讀:平安往渡西方 淺談牽亡歌陣意涵 何穎怡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載歌載舞上西天 一次牽亡陣演出的田野調查報告 范揚坤

音樂聆聽    三重程氏家族牽亡歌陣(壹)1994  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三重程氏家族牽亡歌陣(貳)199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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